四奶奶是爸爸的四婶,是泥家的童养媳。我奶奶 16 岁嫁到泥家时,四奶奶 8 岁。这两妯娌挺对脾气,关系很好,奶奶常和我提起。泥家是在省城的郊区,四奶奶的娘家在省城开店,挺有钱的。十四岁同我四爷爷圆房时,她是从娘家重新坐轿子,体体面面嫁过来的。
四奶奶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照规矩要送人做童养媳,但四奶奶耍了个滑头,对公婆说,她城里娘家已经找好了人家;到了娘家,又说乡下的公婆已经找好了人家,躲来躲去的,把个大女儿给留在了身边。她就是我的英姑姑,比我爸小二岁。爸爸的亲妹妹都从小分开了,这个堂妹是一块儿长大的,是和爸爸最亲的一个姑姑。
后来四奶奶又生了两个女儿,都被送走了。一个我不太知道,因为没怎么来往。另一个是我满姑姑。满姑姑的那个配对的男孩很小就生病去世了,那家就把她作养女带,对她挺好,还上了学。大了些后,满姑姑常回泥家,两边都走动。
四奶奶的第四个孩子总算是个儿子,他比我爸小九岁,外号墨汁。这位墨汁叔叔故事挺多,我以后另写。
抗战期间逃难时,四奶奶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一路太艰难,那个女儿被送给当地人。那个姑姑后来被英姑姑找到了,现在一直和大家有联系。四爷爷在逃难途中,生病去世,魂落他乡,好不凄惨。多年后听墨汁叔叔提到四爷爷的病,应该当时也不至于不治,很可能是遇到了庸医。战乱年代,百姓无处说理伸冤。可惜四爷爷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三十来岁的四奶奶就成了寡妇。
抗战胜利之后,四奶奶基本上就带着英姑姑和墨汁叔叔住在城里的娘家,她家也就成了泥家人进城的落脚点,爸爸和伯父都曾在那儿呆过。我爷爷后来也曾住那儿。
英姑姑小时候应该是很活泼调皮的,她弟弟的外号墨汁,就是她给起的,一方面是他长得黑,一方面是他的名字和墨汁有关(怕被人肉,我就不暴露了),另外他肚里的墨水也是真多。
从中等师范毕业后,英姑姑在省城里一直做小学老师,据说得过优秀教师奖。她结婚很早,十九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共生了四个,两男两女。一儿一女跟姑姑姓泥,一儿一女跟姑父姓,挺特别的。我爸是个老大难,结婚生子很晚,所以英姑姑的孩子们,都比我哥要大。姑父是爸爸的高中同学,他们的婚姻,是我的一个堂伯父牵的线。虽然爸爸从未明确表示过,但我觉得,爸爸对这个妹妹,这么早就背上家庭的重担,还是很有点心疼的。
四奶奶大多是跟着英姑姑过的。去世前几年,她患脑血栓,行动不便,主要都是英姑姑照顾。八十年代初,在某牛校任教的墨汁叔叔到美国和欧洲转了一圈,带回了全套的家用电器,电子游戏机,幻灯机,打字机等等。那几年间,叔叔下放结束,臭老九的帽子摘了,回来干上了老本行,还一下子摆脱了多年的穷困,意气风发得很。八五年初,爸爸打发正在上研究生的我,寒假回家之前,去叔叔家住上几天,受受教育。
正巧英姑姑,带着四奶奶,和她一岁的小孙子,都在叔叔家。叔叔两个儿子(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加上一个我,老少四代八口人,好不热闹!我那些日子,当了个纯粹的客人,什么家务事也没帮着做。出门找自己在当地的大学同学玩,或在家听叔叔侃大山,看他带回的好多欧洲的幻灯片,和弟弟们打游戏机,等等。时间花得最多的应该是那台打字机。婶婶帮我找了个空的办公室,专门坐在那儿练了好多天的打字。反正我当时是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四奶奶已经很少起床了,只记得一天,天气不错,大家搀着她,去校园里走了走,照了几张彩色相片。那时的彩照还比较稀奇,叔叔是托朋友,在意大利洗印出来,过了几个月,再把照片寄给我的。
英姑姑的孙子很乖,不怎么吵闹(现在他在美国读博士,岁月如梭啊!)。姑姑带着小的,伺候老的,加上一大家子的吃喝,成天忙忙碌碌。记得她把小孙子绑在背上,在厨房择菜,洗菜,可那时的我,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应该帮着做点啥。
几年以后,我自己做了母亲。为了一日三餐手忙脚乱时,想起自己在叔叔家的表现,羞愧万分。多年之后对英姑姑检讨过一回。姑姑大度得很,说:“我不累,就是那段时间,辛苦了你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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