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后我们家住银乡,生活条件比山上好了太多,但家里成员发生了变化:奶奶来了。
我从出生就是奶奶带,但文革时奶奶被迫返乡,接下来我们下放,因此我对奶奶的印象只是每年过年在外婆家一大家子相聚的短短几天。我七岁多时,奶奶来银乡,开始了真正和奶奶共同生活。对我,这很有点“文化冲击”的意思。
爸爸妈妈很讲男女平等,对我和我哥一视同仁(当然我说了不算,我哥要同意才真算数)。因为我小,又是女孩,加上学习好,不闯祸,爸妈应该是更宠我一些。奶奶却有重男轻女思想。记得自己在银乡的那几年,经常和奶奶斗气,现在回想起来,奶奶只是不像父母那样宠我罢了,也并没有什么太为难我的事。
一次分黄瓜,我抱怨奶奶给哥哥多,我的少。奶奶一脸不高兴地说:“你人小,霸那么多干吗?给你大的你也吃不完!”我吓得不敢吭气,心里很委屈。想当年在小泥山上,吃麻花,从来都是一人一根,我吃得慢,哥哥要来借,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才行。
好在银乡物质丰富,我想吃的东西常常能管够,和奶奶的这种争执不太多。妈妈不会介入我和奶奶的纠纷,还会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来开导我。妈妈说她小时候,她爷爷常带着她和她哥买油饼,总是买三个,她哥两个,她一个。有时只买两个油饼,那一定要从她手里撕下一块给她哥。我这才明白,“公平”还有另一种衡量方式:人大多吃,人小少吃。
有一次,家里包饺子,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吃饺子的时候,我认出哥哥碗里的一个是我包的。因为形状特别。于是我要哥哥把那个饺子给我,可我哥偏偏不愿意,一口把那个饺子给吃了,这下我就开哭了。爸爸立刻就训哥哥,为什么不让着妹妹?结果奶奶不乐意了,不记得说了爸爸什么,爸爸是个急脾气,转身就回房间生气去了,奶奶也去了厨房,留下我和哥哥大眼瞪小眼。妈妈于是对我们各打五十大板说:“瞧瞧你们,好好地吃饺子不行,一点点大的事,吵什么吵,这下爸爸挨了奶奶的骂,你们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夹着尾巴做人呗!
到银乡之后,我们养了很多鸡。把鸡粪放在菜地里,结果是韭菜大丰收。有段时间,家里总是吃韭菜,奶奶不愿浪费东西,总叫我们多吃,要是不肯吃,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我和我哥那时候都不财迷,谁也不愿去摆小摊,只好埋头多吃。妈妈从来不吃韭菜,奶奶没牙,嚼不动,吃不多,爸爸总出差不在家。有一次实在吃不完,夏天又不能留菜过夜,奶奶说要我和我哥,一人一半,一定要吃,还说:“妹妹不是总要和哥哥一样多吗,来,现在一样多了!”。记得我怎么也吃不下,委屈得大哭一场。
后来的一天,村里放露天电影,奶奶是个电影迷,每回都要从头看到尾。那天,放的是看过很多遍的宣传计划生育的电影,我妈带我们兄妹先回家。我 睡下之后,听见妈妈对哥哥,口气十分郑重地说:“奶奶还在看电影,妹妹睡着了,妈妈有些话要对你说。你看见奶奶逼着妹妹吃菜了吗?妹妹那么难受,你是不是能帮妹妹多吃一点?你胃口大,一下就能吃完。要知道,奶奶要是总逼妹妹,妈妈是会和奶奶吵架的。”
八,九岁的我,被妈妈的这番话震动了。记得自己把这当作特级秘密,告诉了我的最好的朋友。朋友是否还记得我不知道,我妈和我哥是否还记得,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记到今天,估计永远也不会忘记。
从那以后,印象中再也没有过奶奶逼着吃菜的事了。也许是哥哥在暗中帮我;也许是妈妈直接把地里多余的菜扔了或送人了;也许是奶奶看到了妈妈的脸色;也许是我心里的感觉变了。
因为听了妈妈的那番话后,同奶奶的争执,我就不那么伤心了,所以记不住。我记住的是,当我受委屈的时候,妈妈虽然不吭声,但她是在暗中心疼我的,我的委屈也就减轻了;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不能太任性,因为我不愿意让我妈为难。妈妈是我的天,妈妈高兴,我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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