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年下放之前,我们住在爸爸工作的省设计院里。文革一开始,奶奶就被赶回了原籍。听说从原籍还来了一帮人,要抄我们的家。设计院的领导没让他们胡来,只是要爸爸把爷爷给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他们。家里别的东西,是爸爸工作后的工资买的,与剥削阶级家庭无关。如此看来,那个领导,还讲点政策。
爸爸有很多书和邮票,他非常自觉地把东西全都搬去了办公室,让造反派有兴趣到那儿找“封资修”去。据说后来也没人动他的东西,他又全都搬回了家。文革后,他告诉我说,当时烧掉了几十张有蒋介石头像的邮票,可惜!
爸爸个性认真,脾气急躁,同人说话,还喜欢用反问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加上口音南腔北调,工作中有时会和同事发生争执。好在,他秉公办事,争执起来,也是对事不对人,所以,他没有真正的宿敌。 文革中,造反派看我爸爸出身不好脾气还这么丑,专门把他的挡案找来,想弄出点东西来斗斗他。这时候,哥哥闯祸了。
爸爸出差时给哥哥买了一个小塑料画卡,画卡转动方向,会有不同的画面。他当然很喜欢,拿到外面玩,玩着玩着就找不到了。然后,他见一年轻的工人拿着他的小画卡,正看来看去呢!他就上去问那人要。那人不乐意,一扬手,把那画卡扔旁边垃圾堆去了。哥哥跑去找,没找着,急了,手上正好有一尖尖的小竹片,回头就朝那人大腿就刺了过去。呵,这一下,围上来好多人,对着我哥吼:“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这么凶啊!”他不过五,六岁,那一刺,破了人家两层裤子,腿上的皮还出了血!
等我妈听见邻居叫,去领我哥时,只听见他一遍遍重复地说,“他扔了我的东西,他扔了我的东西。”有人听清了,人群慢慢地才散了。那时候的政治气氛,一个家庭成份不好的臭老九的儿子,居然这么狠毒地攻击一个工人阶级,什么大帽子给你扣上也不为过!虽然后来侥幸没出什么事,但那种人人自危的气氛,多年以后妈妈谈起,依然心惊肉跳。
院里一家邻居可没我们家幸运。一天,妈妈在家,听见走廊里有人气势汹汹地问,“哪家姓泥,哪家姓泥?”然后一伙人就冲进来,对妈妈喝到:“你儿子的作业本呢?拿你儿子的作业本来!”我妈说,“我儿子才五岁,还没上学,哪来的作业本啊?”后来他们到另外一家姓泥的家去了。虽说又是一场虚惊,可妈妈说,那些人,和你说话的时候,那种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的态度,真让你觉得,活着,是一种耻辱。
据说,那家的儿子,因为写“反动标语”,遭到批判。他才六岁!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群!那孩子后来脾气就一直怪怪的,不合群。恢复高考后,也没听说他考到了哪里。
愿文革永不再来。世上每一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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