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小泥山,从近七岁长到十岁多,学了很多本事。乡下孩子干啥他干啥。砍柴早就是他包了,我就不记得爸爸妈妈砍过柴。有一次,他跟着一些老乡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采木耳,好象还在野外住了一晚。小泥山盛产毛栗子,一种小号的板栗。长在一个有点扎手的毛茸茸的球里,要带护手和夹子去树上“打”。新鲜的时候,用脚踩踩,把扎手的毛踩软了,剥开里面就是一个小栗子。再去硬壳,软皮,就可以吃了。哥哥每年去打毛栗子,我大了些后,他也带我去打过。风干后的毛栗子更甜,炒熟后就更香。红薯干和毛栗子是当地老乡的营养零食。
在小泥山,我吃过真正野生的猕猴桃,只是当地人不叫它猕猴桃。出国之后,只要听见国外的人说Kiwi源自新西兰,我总要宣传一下:我在中国的山沟里,吃过野生的猕猴桃,就是Kiwi。那肯定不会是从新西兰移到中国去的。
还有一种紫黑色的,长在地上的小果子,很甜,应该就是蓝莓吧。妈妈嫌脏,也怕中毒,不让我们随便吃,但我和哥哥总是忍不住。吃完那果子后,舌头是兰紫色的。每次犯了规,还留下了罪证,回家总是有点忐忑。不过,妈妈好像从未追究,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她睁只眼,闭只眼地放我们过关。幸运的是,那几年我们跟着乡下孩子满山吃,还真没出什么事。
山里的日子毕竟是太苦了。每年春节,妈妈总是不顾一切地要带我们回省城的外婆家过年。外婆家有四个舅舅,加上六个表哥表姐,又是吃,又是玩的,自然十分高兴,但我们回城的路,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九七二年初。爸爸从他工作的工地上,直接回省城。妈妈在山上,听天气预报说是要下大雪,赶紧趁大雪封山之前,带着我们兄妹下了山。因为雪太大,所有的长途公共汽车都停开,我们被困在了山下的小旅馆里,一住就是三天。我们三个是旅馆仅有的客人。妈妈把粮票都全用光了,只好问旅馆工作的一个好心的师傅借了一些。
第四天,雪基本停了,但长途公共汽车仍然不通,妈妈便决定我们步行往前走,目标是铁路边的小城雨镇,兴许能碰上好心的司机,带我们一程。但路上积雪太多,车祸时有发生,一路就没见几辆车开过,也没人愿捎上我们。
第五天中午,我们到了一处小镇,找了个旅馆住下。管事的一男一女对我们很不热情,怪怪的。没过一会儿,那个女的对妈妈说,镇外的桥头上,有一辆货车要去雨镇。妈妈一听,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让哥哥先去桥头,看见有车的话,千万请司机等等我们。妈妈用扁担,挑着两个小行李包,带着我在后面追。因为过于慌乱,包还从扁担上掉下来一次,包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等哥哥回头来,说桥头上啥也没见着,妈妈在路边好好地歇了口气,然后才意识到,旅馆的那个女的,可能是故意骗我们的。不知为什么,那两人不愿我们在那儿过夜。因此妈妈临时决定,我们接着走吧,走到下一个镇子去。我和哥哥,乖乖地跟着妈妈,但那段路,可真长。天都快黑了,还没到,我是又累又饿,终于哭了起来。没想到,妈妈也跟着我哭了起来。
“妈妈,不哭,不哭!”
“妹妹不哭,妈妈就不哭。”
我很快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们继续前行。等终于走到时,已是晚上八点。妈妈说,那天我们从早到晚,走了二十六公里。那时,我不到七岁,哥哥不到十岁。
第六天,我们终于搭上了一辆便车,坐了十八公里,到了雨镇,可以坐火车了。但买票不难,上车难!车门前的那个挤啊!多亏一个好心的陌生叔叔,护着我们娘三个,我们才挤上了车。为了帮我们,那叔叔还和后面的人大声地吵了起来。我们上了车后,车上依然很挤。记得哥哥的书包带子断了,书包没了,他都不知道。那里面,可有我们盼了好久的油条呢。当然,书包是找回来了,还有好心人,挤出一点地方,让我坐了下来。
那些曾经一路帮过我们的人可能想不到,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还在念着他们的好。我无法直接回报他们,特在此对所有无私帮助过老弱病残的好心人,深深地鞠一躬,愿好人一生平安。
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六天,我们才到了外婆家。爸爸从他的工地,轻轻松松地,几小时火车就到了。我知道,在亲戚朋友中臭脾气出名的爸爸,为何在妈妈发脾气时,只有喘气的份。当然,妈妈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不过,更重要的恐怕是,爸爸知道,这辈子他欠妈妈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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